林之吱吱吱

一枚二十而立女青年 嘿

团圆

大院,觥筹交错起坐喧哗,无人欢。

老赵头兀自坐在门口台阶上,没拿烟也没喝酒。眼神涣散,耳边响着有一阵没一阵的二胡唢呐,和前村后院的闲扯。

“走了也好……”

“走得没病没痛的也好”

“不给子女拖后腿啊……真好”,隔壁的老李头闷了一口酒。

是啊,就这么走了也不耽误谁了,就是以后小姑娘哭了没人哄,我等不到冬至柚子熟。

小姑娘还在房间里,哭没有声了。老赵头从来不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肺活量这么充沛,从早上到中午,一声比一声难过,一句比一句撕心。上一次她这么叫“外公”是在电话那头被爸爸打了,上一次大概也就象征性嚎了几分钟。

可能是因为以后没柚子吃罢。

老赵头突然希望真的有天道轮回,生死回转。如果世上真的有另一个世界,他离开的老伴在那边过得怎么样?孟婆汤水入愁肠她是否已把我忘?

这是老赵头的最后一个中秋节。

 

 

中秋前一天,老赵头女儿女婿过来了,没带小姑娘。

“欸,今天我来下厨,你们别动。”说着就撸起了袖子。

老赵头去东市买了两斤五花肉,去西市买了一条鳜鱼,去南市打了两斤米酒,回来路上在北市顺了二两烧酒。

赵玉:“我爸今天怎么去了那么多地方买菜?”

 “女儿一年才回来几次啊,正常正常。”说罢,拍了拍赵玉肩膀,去打下手。

“女儿回来了?”隔壁老李头很久才确定香味是来自老赵家。

“欸,对!回来咯!”老赵头眼角的鱼尾纹也在跳跃回答。

老赵头转身让女婿去客厅坐着,隔着一片烟雾,女婿都觉得老丈人有点高兴得过分。

以前过节没带小丫头回来,我爸都得骂我一顿死。订的鸡鸭鱼肉买的卤类顶的柚子摘的枣子都一股脑塞进后备箱,爱吃什么吃什么。通常就是一顿饭过后就没啥了。我妈走了之后,也就过年轮到自家做饭才会下厨。今天真的是有点奇怪。赵玉看着饭桌上两人推杯换盏,陷入沉思。思来想去又没觉得什么地方有不对。

“你去洗碗,我跟女婿聊聊。”酒过三巡,老赵头双颊已经红透,“我这……也就这样了……希望你……”

女婿当下就意会到,满口答应,胸膛拍得响亮。

“嗯……好……”说着又拿起酒杯,一口闷了,“……我……”

做不到了。后半句话没说出口。

“我会的……咳咳……”女婿被老丈人拍得上不来气。

老赵头把女婿喝倒了,晃晃悠悠一步三摇,抱住树上的一颗柚子,“小姑娘喜欢……臭小子也喜欢……等冬至她来……”

后来,小姑娘上了大学。有一年冬至,小姑娘去楼下买饭,只剩下一箱饺子。她去小卖部买了一盒泡面,没有回答为什么冬至不吃饺子的疑问。

 

 

听说前几年,老赵头也这么走过一遭。

凌晨三点的农村,空气中只有几声鸡叫。赵聪翻身,睡眼惺忪间发现自己占了整张大床,“爷爷,爷爷……”没有人回应。不过三分钟,赤脚光膀的他在茅厕门口发现了摔倒的老赵头,赵聪的一声声“爷爷,爷爷”和公鸡提前的打鸣催促着白天的来临。

那个时候,臭小子跟在老赵头身边读书,不学无术,吃喝玩乐样样精通。老赵头儿子不止一次想要把儿子接出去读书,奈何老赵头爷孙情深。后来老赵头儿女瞒着老赵头,偷偷给赵聪办了转学手续。真别说,这小子成绩在班上一骑绝尘。

“早就应该接出来了。”说话的是老赵头好几年没见面的儿媳妇。

之后的几年,赵勇一家都在赵玉房子里面过年,赵玉一家回公婆老家过年。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,顺理成章地过了两年。老赵头对别人总说是,儿子外面太辛苦就不回家过年了,我自己做自己吃也乐得自在,你赶紧回家吃年夜饭,团团圆圆呢要。

“姑妈,就麻烦你帮忙去看看我爷爷了。”赵聪总在他爸给姑妈打电话的时候多叮嘱这么一句。

“我晓得,我晓得。好好读书,好好读书。”赵燕总会忍不住哭出声。他其实都知道,他什么都知道。

逢年过节,春去秋来,老赵头喝着酒,赵燕过来给他送花生。

“他在南市习惯吗?”老赵头喝醉才敢问。

“那边他姑姑也有照应,成绩还不错。”赵燕顺嘴就接上了,紧接着就开始后悔自己说漏嘴了。第二天老赵头醒过酒来也没继续追问。

老赵头喝酒不会断片。

 


赵玉刚结婚那会,小姑娘满月就放在老赵头这里带。后来,老伴走了,赵玉就不把孩子给老赵头带了。后来,赵玉在那边受了委屈,也是从赵燕他们那里知道的。后来小姑娘长大上幼儿园小学,玩具自行车零食糕点,老赵头都坐船乘车送过来。再后来是春节盼端午,端午看中秋,中秋等国庆,中间还有清明冬至。一年就这么一面一面地盼着,盼着有外甥外甥女结婚生子办酒席。

赵聪被带走的那几年,赵勇回来过几次。父子相看两生厌,三句开火不欢而散。

和臭小子一年多没见,老赵头坐船乘车倒是轻车熟路,去看有没有他。在上课前找个隐秘角落看着一个又一个赵聪的同龄人进入校门,没有他。来回两三天,一所换一所。

谁也不知道再见会是这年中秋。

 

 

赵玉回去那天,下船失足掉进了江里。江水冰凉刺骨,她挣扎着下沉,挣扎中看见有人像自己游过来,义无反顾。“爸爸……”眼泪融入江水。她被人救了上来,回到家才反应过来劫后余生。

“老赵保佑,多亏了,幸好……”

……

赵聪回到原来的班级,吃喝玩乐比以往更甚,他不再想证明什么。成绩断崖式下滑,终于撑过九年义务,便没有再继续。他和赵勇夫妇更加不和,“我没有家了……”他说他没有家了。

没有人在门口等他放学,没有人朝他扔拖鞋骂他,没有人爱自己了。他总在梦里寻找什么,但是那路越走越长,越跑越崎岖。

 

 

庭院里那棵柚子树不长柚子了,另一棵枣树也不长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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